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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 90 絕音徽(十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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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 90 絕音徽(十六)

◎江雪溪看清自己的心意,只用了三息時間。◎

太上忘情, 聖人無情。

亭外雪壓白梅,隨風輕顫。

亭中紅泥爐上煮著一壺茶,燒得劈啪作響。爐火映照天光雪色, 同樣映亮了景昀毫無所覺的秀麗面容。

江雪溪垂下眼, 睫羽在面頰上投下鴉青色的陰影。

此後二十年的分別和變故,開端只在這個看似靜謐的雪夜之中。

江雪溪信手去折一枝白梅,卻搖撼了大乘境真人本該堅不可摧的心境。

清亮的鈴聲響起, 那是純華搖晃著林外傳訊的銀鈴。

景昀止住聲音,擡眼瞥去,鈴聲驟止,純華的聲音清脆又響亮地傳出來:“師尊,師尊,救我!”

純華一向喜歡大驚小怪, 景昀不以為意切斷傳訊的銀鈴, 對江雪溪道:“我出去看看。”

霜白的身影漸漸遠去, 江雪溪維持著一手支頤的動作,始終含笑的神情卻漸漸斂去,化作漠然。

他的目光落在空中虛無一點,似在靜靜凝視亭外寒風中搖曳的花枝,又似乎在冷靜地審視自己的心。

寒風驟起, 花枝劇烈震顫,枝頭堆積的白雪紛紛而下, 散入滿地積雪中。

從風起, 到雪落地, 只有三息時間。

江雪溪看清自己的心意, 也只用了三息時間。

心底那個聲音越來越大, 以至於他的耳畔與眼前同時出現了幻聲幻影, 道典中破解心魔的眾仙行樂圖輪番浮現,無數幻象包圍了他,這是違背太上忘情道引發的心境震蕩。

太上忘情與無情二道齊名為世間最難修行的道法,號稱唯有心性至堅的聖人才能臻至極境,別稱便是聖人道。修行過程中心境必須堅如磐石,絕不能有半分動搖。若江雪溪此刻修行略遜半分,折枝的那一剎,心境徹底動搖,實際上便已經動搖了太上忘情的根基,秉持太上忘情修來的大乘境界便要跌落。

但江雪溪此刻已經是大乘巔峰。

他與景昀,是世間唯二的大乘巔峰。

他的天賦卓絕,兼通百家之道,拜入道殿山門時被看做千年難遇的奇才,若不是又有一個景昀橫空出世,天賦修為越過了他,此刻坐在道尊之位上的便該是江雪溪,也只能是江雪溪。

在他們師兄妹出現之前,人族已經很久沒有出過大乘巔峰的修行者了。

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江雪溪此刻是此方世界第二接近於‘道’的人。他當然是當之無愧的強者,是人族第二乃至天下第二。

天下第一當然是坐在道殿尊位上的那位,是威懾南北的玄真道尊。

至於天下第二,共有兩位,那是人族乃至天下公認的魔君與妖皇。對於世間極少數知曉拂微真人踏入大乘巔峰的人而言,天下第二的位置上,則要再多出一位。

近百年來,南北沒有興起大規模的戰事,天下第二的尊位究竟歸屬於誰,暫時還無從知曉。

強者總是有更多選擇餘地的。

所以他的境界沒有跌落,搖撼的心境被他暫時鎮壓下來。如果他願意的話,甚至還可以挽回,只要他肯動用自己天下第二的劍法,對自己斬出一劍。

要出的劍是慧劍,慧劍要斬的自然是情絲。

要不要出這一劍?

從景昀離開梅林到現在,已經過去了六息時間。

江雪溪用三息時間審視自己的心意,而後沒有半分猶豫,用剩下的三息時間斬出了一劍。

他依舊保持著支頤的姿勢,識海深處卻掀起了驚天動地的風暴。

一望無際的海面上,暴風巨浪驟起,識海劇烈動蕩。

江雪溪的神情依舊從容,面色變得蒼白,漆黑的眼底仿佛籠上了無盡的濃霧,唇角溢出一絲殷紅。

劍是心劍,斬的是心。

耳畔心底眼前,一切幻聽幻影消於無形,破解心魔的行樂圖與並不存在的心魔一起化作齏粉雲煙。

搖撼的心境被他以無上修為暫時鎮壓下來,江雪溪從袖中取出一塊雪白的帕子,拭去唇邊血色,閉上雙眼開始調息。

他的氣息變得平穩。等到景昀回來的時候,已經看不出絲毫異樣了。

他甚至還能提起泥爐上的茶壺,一手挽起寬大的袖擺,為景昀斟茶,動作行雲流水,神情從容寧和,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樣。

但看似什麽都沒有發生,與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生,當然是大不相同的。

江雪溪可以憑借絕頂修為壓制一時,卻不能壓制一世。他必須設法解決這個麻煩,否則終有隱患爆發的一日。

並且,在他解決這個問題之前,他不能過多地出現在景昀眼前。

因為她是天下第一,天穹之下的最強者。而且,她是他從小相伴長大的師妹。

她很了解江雪溪。

她最了解江雪溪。

江雪溪沒有把握能長久地瞞過景昀的眼睛。

這一年的除夕夜後,江雪溪早早離開了道殿。

他下山之後,沒有像往年那樣,風流寫意地信手攬一片雲,也沒有乘上一條精致的畫舫。而是徑直乘著春風渡的劍光,南下而後北上。

南下去的是九州最南處,界碑山南。

北上去的是九州極北處,千裏冰原。

這一年在人族的史書中,像潺潺溪水一樣靜默地淌過,沒有發生任何值得大書特書的事。甚至於道殿最博學的藏書閣長老在回顧起玄真年間大事紀時,都說不出這一年發生過什麽。

只有妖族與魔族的極少數高位皇族才知道,這一年裏,許多本不該死的高位妖魔死了,他們的死亡使得二族族中變成了一池攪亂的渾水,所有知情者都在猜疑,所有知情者都在爭鬥。

不乏有極少數知情者將懷疑的矛頭指向人族,但死去的妖魔無一不是位高權重之輩,根本不是人族打入的棋子能夠接觸到的。除非人族派出了煉虛巔峰乃至大乘境強者,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做成這些事。

但話又說回來,人族的頂級強者甚至湊不夠兩只手,無一不是道殿尊主、宗派掌門,常年閉關事務纏身,怎麽可能親自做這些殺手的活計。

更重要的是,如果人族連這些頂級強者都要驚動出手,唯有開戰一種可能。既然如此,為什麽不去殺族中對戰局影響更大的那些人,非要做這種買櫝還珠的蠢事?

於是這個猜測提出又很快地被否定,轉瞬間就被拋擲在腦後。

但事實上,江雪溪這樣做的原因很簡單。

他精準把握好了尺度,既不能讓妖魔二族劍指九州發動戰亂,又挑動了妖魔二族猜疑內亂,借此盡可能將一切危機掐死在繈褓之中。

彼時九州天災未起,玄真道尊威懾南北,人族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安定時刻。江雪溪這樣做,從當時的局勢來看,意義並不大。

然而江雪溪還是去做了。

因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冒險,盡管江雪溪相信自己能夠做成,但他仍然記得,自己是道殿正使。

倘若他失敗隕落,道殿正使空懸,人族失去一位大乘境強者,縱然有玄真道尊鎮壓,局勢依舊會發生動蕩,所以他必須事先做好一些準備。

拂微真人江雪溪可以隨心所欲,但道殿正使必須要盡自己的職責。

江雪溪向來遵從自己的心意,卻也記得自己的身份。

此事做成之後,江雪溪來到了虞州臨西的西山之上。

他在這裏有一處洞府,常常在此駐留。

江雪溪曾經從藥王谷主梅經雨手中取走了一些翾光花種,以靈力澆灌,時至今日,翾光花終於開了。

江雪溪帶走了唯一成功催開的那枝翾光花,從從容容回到雲臺,和景昀度過了最後一個除夕。仍然談笑自若,絲毫看不出半點問題,甚至還有閑心抓來純華考較一番修行,把純華嚇得逃竄在外不敢回來。

然後他告別,離去。回到西山洞府中,開始做最後的準備。

然而這其中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插曲——次年,景昀前往瀛州,行經此處心念忽動,來到了西山洞府前。

她沒能見到江雪溪。

江雪溪倉促離開了西山。

他做好了所有安排和準備,最後選定了蒼山之巔,在這裏停留了十七年。

在蒼山之巔,江雪溪做了很多事,譬如他灑了滿地的翾光花種子;譬如他隨手為自己做了許多具冰棺,最後選定最好看的一具,又把其他的全都毀掉;又譬如他甚至還有閑心每年為景昀雕些發簪做些首飾,還記得從儲物袋裏隨意挑揀幾件珍貴的法器,命小白一同送回道殿,前者給景昀,後者給純華。

但仔細算起來,真真正正值得提起的事、傳出去能令修行界為之天翻地覆的大事,他只做了一件,而且沒有讓任何人知道。

——他毀去了修至大乘巔峰的太上忘情道,散盡修為,從引氣入體重新開始,改道重修。

作者有話說:

明晚十點更新~

預收《臨江仙》

道尊愛徒、未來道殿之主明韶仙子忽然夢見自己是一本書中的人物。

在這本名為《沖霄仙途》的書裏,男主角虞沖霄是個名副其實的氣運之子。出身於修行世家,生來高貴眾星捧月,從小到大高居雲端,順風順水無有不應。一統南北疆域,嬌妻美妾環繞,最終沖破天道枷鎖,成為千年來第一個飛升者。

而明韶,就是《沖霄仙途》的作者為男主角虞沖霄安排的一點小小的缺憾,人生唯一失卻的圓滿。

她是虞沖霄定下婚約後又解除的未婚妻,少年求而不得的白月光。

更重要的是,她還早死在最美好的年紀,成了日後位居九霄之上的沖霄帝君心頭一抹難忘的隱痛,輾轉懷念的月光。

——他懷念明韶的方式,就是對付她的師門、踐踏她的師妹、摧折她師兄的傲骨、毀掉她師尊死後清譽令名,然後迎娶了二三十個據說與明韶容貌有相似之處的美人,借此嗟嘆懷念她。

醒來之後,明韶靜坐一日,忽然想起了書中的另一個人。

——魔門少君瑤光,與明韶一南一北齊名已久的絕世美人、少年天才。

少君瑤光曾隱姓埋名南下游歷,風姿談吐令虞沖霄一見如故視作至交,因此中計險些死在他手上。成了男主角虞沖霄稱霸之路上的最大絆腳石,與虞沖霄爭鬥近百年,惜敗於氣運之子的光環下。

如果說縱覽全書,明韶是男主角虞沖霄念念不忘的白月光,那麽少君瑤光就是令虞沖霄恨得咬牙切齒的黑月光。

.

與此同時,魔門,剛破境的少君瑤光同樣入魔門祖地接受聖諭教誨。

“未來不久,世間將會大亂,聖族與人族都難以幸免。為我聖族萬年基業計,你必須立刻去做一件事。”

——“道門道尊座下弟子明韶,不日將會北上,你要做的就是立刻找到她,而後......”

少君:“殺了她?”

聖諭說:“不,你要跟在她身邊,陪伴她、保護她,為她分擔前路上的一切憂患。凡人需要困厄來打磨自身,方能破繭,但明韶甚至不必經受無謂的痛苦,向道之心便足夠堅定。”

“……”

聖諭:“瑤光,你還有問題嗎?”

少君深吸一口氣,謹慎地:“……請問,您是被道門的祖宗奪舍了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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